Kolkrabe

两个谎言和一柄猎枪（上篇） | 涟纯 x 大神晃牙

= 引言 =

Mein Heimatdorf, Domersleben.
我的家乡，多莫斯莱本；
Ein Wort, zwei Luegen: Kein Dom, kein Leben.
一个单词，两个谎言：既没有教堂，也没有生活。

涟纯在单杠上做完最后一组引体向上，流淌的汗水随着最后一次腰肌的发力从靛蓝色的发梢被甩落至地面。他轻巧地一个翻身跃下到训练房的地面上，甩了甩汗湿的脑袋熟练地将缠在手腕上的压力带一层一层卸下。
行动外的“鬣狗”并未身着外骨骼，赤裸的上身覆盖着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因剧烈运动而发达充血的肌肉蛰伏在小麦色的皮肤下，随着涟纯的呼吸起伏着。凝结的汗珠顺着肌理的纹路汇聚到胸膛中央的浅沟中一路滑落到肚脐，泛光的水渍在昏黄的照明灯下影影绰绰地闪着光。
灰色的运动长裤垮在腰间，身侧两道人鱼线像利刃一般将劲瘦的腰肢分割成三段，倒三角形的肌群狰狞纠缠着一路延伸向下，消失在跨间一片暗色的阴影中。
是生理意义上的人类，但却摈弃了一切普世意义上的人性弱点——这便是“鬣狗”最初被创造出的意义所在。
从拥有记忆的那一天起，这方公海之上与世隔绝的人工岛屿便是涟纯对于世界的全部认知。
他与其他“鬣狗”一样，是被海岸线上伫立的高压电网所圈养起来的特种怪物。亡军战士的遗孤在战后被别有用意地以集中抚恤收养的名义运往此处，在“长官”的授意下成为了鬣狗计划的实验对象。形状各异的白色药片、剂量不一的注射针剂和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是涟纯十八岁生命的全部组成部分。开始是乌泱泱的一整批孩童被送进这座岛屿正中的灰色堡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没有穷尽的优胜劣汰——因药物过敏导致并发症猝死的舍友、在体能训练中掉队而被简单拖走“处理”掉的同伴、以及试图逃跑最终被巨浪冲回海岸线上的尸体——直到某一天，“长官”为最终存活的十二名遗孤亲手佩戴上特制的胸甲、授予他们军衔和勋章，宣告他们正式从人蜕变为帝国最得意的秘密武器。

“自然，仅足够强大的人类才配拥有最强力的武器。我穷尽毕生精力所培养出的完美品、我的‘鬣狗’们——人类并不拥有选择你们的权力。相反地、我将选择的权力交付于你们。
十五天后，多莫斯来本将迎来他的第一批访客：去捕猎吧，我的‘鬣狗’们。驾驭不了你们的，便将他们杀死；征服了你们的，便认他们作为主人——所有的暴力行径在这里均不会受到法律的约束。务必谨慎挑选，因你们将成为相伴一生的搭档。”

运送候选人上岛的邮轮在返航时拉响的汽笛声宣告了这场杀戮游戏的开始。在长达数年的机密训练和选拔后，最终被授予“鬣狗”奖章的十二柄人形武器以全副武装的姿态列队走出岛屿中央的灰色堡垒，等待着同候选人的正面交锋。“长官”并未告知鬣狗们候选人的具体信息，仅模糊地暗示他们均是来自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既有身手矫健、战功赫赫的军部校尉，也有不善搏斗却智力超群的天才少年。武人可用力量驾驭兵器，智者也可用头脑征服悍将——正如磁石相互吸引一般，武器同主人亦要经历互相选择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踏上孤岛的候选人都拥有着征服帝国中最强力人形兵器的野心——光是凭借着这一点，便足矣让身为鬣狗的涟纯等人收起自大之心、谨慎应对了。
再接下来的日子里，道德与法律不再成为枷锁，支配欲和征服欲交织成点燃硝烟的引线。在最后的胜者携手登上王座前，这座公海上的秘密岛屿将化身为杀戮者的天堂。

（候选人上岛第十一天）
涟纯静静地蹲守于阔叶木林遮天蔽日的绿叶丛中，脸上的战纹油彩因潮湿的气候而变得斑驳。黑色作战服下特制的外骨骼紧裹着肌肉匀亭的躯体，以碳纤维为原料的主体轻便牢固，可以为“鬣狗”的日常行动提供良好的受力支援及保护。
他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几米开外身着迷彩军服的候选人。灰发青年约莫5尺8英寸高，身背一杆12号立式双杆猎枪。“猎手”与他年龄相仿，统一制式的迷彩军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这可能是数天来涟纯见过的最貌不惊人的候选人了——仿佛只是被帝国送来供“鬣狗”们打打牙祭的前菜、作为注定失败的挑战者来到这个孤岛，露出他尚未脱去稚气的身体等待被利爪撕扯成为没有温度的人体碎片。涟纯好奇这样一位看上去颇为稚嫩的候选人是如何在过去的十天里于险象环生的杀戮中存活下来的，但自己循着同伴的血迹一路走来时所目见的种种搏斗痕迹却提醒着他这位名叫“大神晃牙”的候选人实则是一位不容小觑的危险人物。

灰发青年的名字，是涟纯在他死去同伴的掌心中得知的。战败的鬣狗被胜利者用猎枪一击毙命，并没有经历过多的折磨和痛苦。他的躯体被树叶遮盖，脸庞被擦拭得干净整洁，紧握着的右手攥紧了临死前挣扎时从对方军服上扯下的刺绣名帖——
[大神晃牙]。
军绿色的丝线在帆布上歪歪扭扭地拼凑出胜利者的名字。
涟纯对于这个名字记忆深刻的原因并非仅仅出于对这位候选人精湛枪法的警惕，更多的是对于他赋予战败者最后的尊严这件事上报以敬意。在过去的十天里，涟纯目见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被更强大的候选人击败、以奇怪扭曲的姿势曝尸野外的惨状，但大神晃牙却会替死去的“鬣狗”整理仪容、用树叶遮盖住狰狞淌血的致命伤口，为他们送上一个体面的葬礼。
尽管如此，涟纯并不想要成为大神晃牙悲悯的对象。他深知这场所谓“相互挑选”的游戏在第一次死亡的降临时已然变了味，无论是对于“鬣狗”还是候选人来说，双方早已将各自摆在了彻彻底底的对立面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高傲强大的鬣狗们尚且不甘心成为普通人类的武器，候选人更是将这支未曾谋面过的秘密部队视为可能殃及生命的威胁。没有人想要寻求合作，厮杀已成为唯一命题。

涟纯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不远处的灰发青年身上。此刻的大神晃牙正在林场中央的简易帐篷外架着篝火准备午间的吃食。未能完全燃烧的炭火升起黑色的轻烟，随着季风缓慢飘上天空——在这场杀戮游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时，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向岛上的幸存候选人及“鬣狗”们主动暴露自己的定位——这是一种颇为自负的行径，宛如向所有的对手发出无声的讥讽，挑衅着鬣狗们循着炊烟主动出击、同他进行一场生死线上的决斗。
事实上，这名候选人确实拥有这么做的底气。涟纯远远瞧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有些氧化的银色项链，长长的链子一直垂落到胸口，几枚大小不一的钢制狗牌被串联其中，随着他的呼吸互相摩擦，发出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响。在取得决斗胜利后扯下对方的狗牌作为纪念品是灰发青年的习惯，此情此景下既能有助于他计算岛上剩余的“鬣狗”，亦能在同“鬣狗”正面交锋时起到威慑的作用。

涟纯想象着他从失去了体温的同伴脖颈上扯下狗牌，挂到自己胸前模样，眼睛不由得红了几分。十二分之七——大神晃牙面对“鬣狗”的赫赫战绩在涟纯的眼中是沾满鲜血的罪证，复仇的火焰在他的胸腔燃起，他闭上愤怒的双眼，深呼吸了几口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同时抽出固定在外骨骼上的战术匕首，紧握住刀柄想象着带有出血槽的利刃捅穿对方脖颈时的情景。

然而，当他睁开双眼再次抬头、准备进行伏击时，却发现林场中央的灰发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四下张望寻觅，可留给涟纯的只剩下空荡荡的临时落脚营地。
“切，逃跑了吗。”
涟纯小声嘟囔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将战术匕首重新按入外骨骼的卡扣。拍了拍作战服上的尘土，起身打算离开此处，身后便传来了候选人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清亮声音：
“喂、‘鬣狗’小子，”大神晃牙的战书下得直截了当，“想要挑战本大爷，就堂堂正正地决斗——伏击突袭可是只有懦夫才会做的丢脸事情。”

下一秒一个矫健的身影自上方的树木枝干上落下，在快要接近到地面的时候一个躬身跃到了涟纯的肩膀上。大神晃牙的双腿紧紧夹住涟纯的脖颈，骑在他的肩膀上用大腿内侧的肌肉狠狠一绞，送了身下的“鬣狗”一记标准的剪刀腿。
不得不承认，对于全身装备有外骨骼的涟纯来说，攻击唯一不设防的脖子确实是个绝妙的策略。灰发青年的身量并不算优异，却借着从高处落下的冲力成功地让涟纯失去重心、狼狈地栽倒在地面。涟纯一手撑起身体，用力甩肩试图将自己用大神晃牙的桎梏中挣脱，另一只手则迅速摸向大腿外侧装备战术匕首的卡扣，尝试取用自己最为趁手的近身搏斗武器。
大神晃牙察觉了涟纯的意图，他一个反手将身后的猎枪取下，用枪托狠狠凿向涟纯后背的蝴蝶骨。肩关节的剧烈疼痛让涟纯的整条右臂暂时失去了活动的功能，原本的战术被打乱，情急之下，涟纯启动了外骨骼的自动防御程序，人工外关节牵引着他的右臂肘关节向后方大神晃牙的胸口重击，在接触到肌肤的瞬间，连接关节臂的缝隙弹出一柄钢质刀刺，向大神晃牙的心脏径直刺去。反应敏锐的大神晃牙一个下腰躲开了外骨骼的自动攻击，却也让涟纯趁此间隙逃脱压制、成功地扭转了先前的劣势。

林场铺满落叶的红土上两具年轻矫健的躯体扭打在一起，相近的体型和势均力敌的战力让缠斗变得胶着起来。狠戾的低吼声、吃痛的喘息声随着翻滚踢打充斥在两人的耳畔，绝对近战状态下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纯凭借身体条件和格斗技巧占据优势。大神晃牙一个翻身挣脱了涟纯，伸出左手去够两人身旁不远处因缠斗而被踢到一旁的猎枪。他的掌心刚触到枪柄便被发现意图的涟纯一个飞踢让枪杆向上竖起，但大神晃牙的手指早已扣上扳机，在向上踢力的作用下顺势按了下去，原本便没有关上保险的猎枪瞬间发出尖锐的弹道鸣啸声。
涟纯感到胸口巨大的冲力。子弹近距离直接打到了外骨骼胸甲的碳纤维片上。高温的作用下胸甲片迅速弯折蜷缩，将子弹的大部分冲力分散到软化的甲片表面，避免了涟纯因缠斗中的擦枪走火而殒命于此。

大神晃牙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猎枪的走火，近距离的枪声震得他脑袋有些发懵。涟纯见状再一次启动外骨骼的防御机制。机械臂扫过大神晃牙的侧腰，将他重重地掀翻在地面上。

凭借着鬣狗所拥有的特种装备，涟纯终于将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他一个翻身将大神晃牙压在身下，右手的手掌用力将灰发青年的肩膀牢牢钳制，左手则顺势一勾抢过那柄猎枪，将枪管横塞进大神晃牙下巴和脖颈连接的部位，把这名候选人牢牢地固定在落满树叶的泥土地上。金属枪管自大神晃牙的锁骨中央向上沿着喉管狠狠碾过凸起的喉结，在顶到下颌处时让身下的灰发青年条件发射地发出一声近似干咳的低吼。
“鬣狗”跨坐在“候选人”的髋骨上，发力的大腿内侧夹紧大神晃牙劲瘦的腰肢，小腿则向后牢牢压制住对方的大腿，脚踝在对方膝盖上方三厘米处勾起缠绕，穿着钉鞋的双脚则精准地抵在股四头肌肌腱处。这样一来，涟纯便凭借着异于常人的身体优势将大神晃牙完全桎梏在身下，一旦他想要发力反抗，只消涟纯扭动脚踝，钉鞋底上的钢质长钉将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大神晃牙的大腿肌腱，永久地废去他的行动能力。
面对着眼前战力全开、杀气腾腾的“鬣狗”，灰发青年此刻却显得意料之外地冷静。除了因脖颈上横架着的枪管导致轻微的窒息使他微微颦眉外，在被涟纯限制住行动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有任何动作——没有试图逃离的挣扎、亦没有尝试反制的回击。大神晃牙只静静地睁着金色的眼眸望着跨坐在他身上的、近乎完美的人形武器。
涟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靛蓝色的前发垂落在眉下遮住了他大半的视线。适才被子弹击中的外骨骼因冲击力而深深凹陷下去，挤压着涟纯的胸腔让他的左心房隐隐作痛。涟纯断定，即便在外骨骼的保护下自己并未受到危及生命的伤害，但最接近心脏的两根胸骨必然已经因强大的冲力而断裂。而创伤的始作俑者此刻面对处于绝对掌控优势下的自己却表现得如此淡定，让强大的人形武器感到莫名恼火。涟纯深知这场杀戮游戏的残酷性，同敌人多周旋一秒，产生变数的可能性便会增大几分。大神晃牙脖间悬挂着的、来自同伴的七枚狗牌意味着他在同“鬣狗”的搏斗中保持全胜，面对这样的强大候选人，除之后快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涟纯握紧了套有拳刺的右手。拳刺的暗扣被触发，手背凸起关节处弹出四根尖锐的钢刺。他将钢刺抵住大神晃牙颌骨下方的颈部大动脉，准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终结这位候选人的生命。
钢刺划破颈部细嫩的表皮，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沾湿了大神晃牙迷彩军服的领口。
“临死前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大神君。”涟纯停下了行刑的动作，歪了歪脑袋懒洋洋地问道。
“哈，小鬣狗终于开口了哦？本大爷还以为你们都是哑巴呢。”似乎毫不在意目前的处境，大神晃牙歪了歪脑袋让钢刺稍许远离自己的大动脉，而后大喇喇地用不以为然的轻松语气回击道，“关于‘鬣狗’的两个谎言——以上是本大爷的筹码。换你撤下武器、成为本大爷的搭档，如何？”
涟纯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自从候选人上岛后他便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博弈”与“谈判”。岛外的人类似乎很难开门见山地进行交流。即便是生死攸关的当口，也要边高举双手边说着“交换”、“合作”之类的字眼，仿佛直接的妥协与认输在他们看来比丢了性命还要可怕似的。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竟没有一位候选人同鬣狗完成互相信任的选择、所有的交集最终走向扭打与厮杀的原因罢。
不过，眼前的这位候选人作为解决过半数鬣狗的存在，着实也值得一次耐心的聆听。涟纯收起拳刺，挺直背部将自己的身体稍许远离大神晃牙，下腰却隐隐发力，用大腿内侧的肌肉再次狠狠夹紧大神晃牙的腰侧，在满意地听到一记吃痛的呻吟后便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禁锢住的候选人，冷哼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详谈。
“其一，这次的选拔并非简单的配对。‘长官’原本便未打算让候选人和鬣狗相安无事地两两配对、再‘相亲相爱’地离开这儿——从上岛的那一刻起，所有环境和突发事件的微妙联系早在他的预料之内，候选人与鬣狗之间注定会产生的杀戮亦是他的安排。最终能够活着离开岛屿进行秘密行动的，只有唯一的一组胜利者。”
“嗯哼，继续。”涟纯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大神晃牙所谓的“秘密”让他颇为失望——实际上，他早已察觉到“长官”的本意。作为以全优成绩通过授勋考核的最顶尖“鬣狗”，在过去十天里耳闻目见的所有信息早就在涟纯的脑海中整理成册、并自然而然地能够据此得出这场杀戮游戏的胜者有且仅有一组的结论了：“这种程度的情报拿来换自己的性命未免也太过于儿戏了啊……大神君。最后的机会了哦，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TBC.